北大国发 | 朱坤峰：大变局时代，传统油气巨头如何转型
题记：2022年12月18日，“第七届国家发展论坛——中国新征程与国家发展”在线上隆重举办。此次论坛由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主办，中国石油集团国家高端智库研究中心联合主办。本文根据标普全球大宗商品能源研究总监朱坤峰在“能源转型与能源安全平行分论坛”上的主旨演讲整理，未经本人确认。
在能源转型的过程中，石油和天然气公司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1990-2020年这段时期，世界对能源的需求几乎翻番。我们认为，2030-2050年的世界能源需求总量不会增加太多，因为能源使用效率会大幅提升。届时，我们该如何满足世界的能源需求？毫无疑问，新能源和一些清洁能源将更深度地参与其中，但石油和天然气的占比依旧很大。
根据相关预测，2030年石油和天然气能源的使用占比仍在50%左右，这其中还不包括煤炭。按照当前的趋势发展下去，2050年石油和天然气使用占比如何？对此，我们做了情景推演。假设在2050年《巴黎协定》能够实现，在此基础上反向推理，我们不难预测到，届时的能源结构还会以石油和天然气为主。
什么样的公司能满足那时候的油气需求？国际石油公司、国家石油公司又将分别扮演何种角色？
“零碳目标”下的不同路径选择
2020年至今，全球能源领域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公司提出了“零碳目标”。然而受2022年地缘政治的影响，很多国家和公司目前仍在“能源安全”和“清洁低碳”之间来回拉扯。
不同的石油公司也选择了不同的“零碳策略”，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维度。
第一，达标时间有先有后。一些发达国家的石油公司可以在短期内实现“零碳目标”，有些公司则要等到2050年后才能实现。
第二，碳排放种类不同，实现“零碳目标”的难易度也不同。假如我们将碳排放分为三类：第一类基本上来自于自身作业中产生的排放，第二类是我们在使用电力和第三方能源产生的排放，第三类则是直接产品造成排放。对于石油和天然气公司而言，其产品如果更多的属于上述“第三类”碳排放范畴，比如车用油或化工产品，那这些公司距离“零碳目标”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还需要从另外一个视角对这些公司进行考量。“零碳目标”仅包括二氧化碳排放，还是包括甲烷等温室气体排放？根据我们的研究，石油公司的零碳目标主要涉及第一类和第二类排放；也有许多国际石油公司提出的零碳目标涉及第三类排放；还有很多国家石油公司没有提出具体的零碳目标，这其中有不少是国家石油公司。
不同的石油公司，其转型的程度也有差别，大致可分为四类：
第一，固守传统型。一些传统的、上下游一体化石油公司，主业是较为传统的上游勘探开发和下游炼化。这类公司的策略是，尽力降低整个资产组合里的碳排放量，我们称之为“想办法降低油气产量的碳排放公司”。
第二，跨界兼顾型。比如OXY、埃克森美孚、雪佛龙等公司，虽然它们是油气能源的坚定拥趸，但也没有将能源转型和低碳目标拒之门外。这些公司的发展战略既体现其对油气能源的坚持，也彰显了其对能源转型和实现低碳目标所付出的努力。OXY、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龙等公司在“碳捕获”（CCUS）和生物质能方面的投入非常巨大。这些在传统油气行业深耕多年的国际大公司，更倾向于坚持以油气行业为重心，同时涉足其他新能源领域。
第三，激进转身型。也有一些传统石油公司，除了对“碳捕获”（CCUS）这样的新型技术感兴趣，还勇敢地跨出舒适圈，涉足传统石油公司很少问津的领域。BP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它的转型比较激进，直接通过降低上游产量来实现整个低碳目标的转型。有些公司则更加彻底，道达尔干脆通过改名显示转型的决心。还有一些国家石油公司，比如哥伦比亚的ECOPETROL，其转型力度比其他石油公司更加激进。
第四，另起炉灶型。比如世界海上风电巨头ORSTED，其前身是丹麦国家石油公司。从石油公司到风电巨头，这家公司的转型完全抛弃了与油气相关的全部业务，非常有代表性。
从上面这些案例不难看出，即使同在油气行业，不同公司的选择和战略也可能存在很大差异，导致差异的因素也是千差万别。比如丹麦国家石油公司和沙特阿美，它们都是国家石油公司，但丹麦没有太多油气资源，丹麦国家石油公司转型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对于一些依赖油气资源而生的公司而言，这种转型可能很难，或者完全没有转型的必要。每个公司都会根据自己的实际处境来选择转型的路径。
架构重组的三种路径
道达尔这家公司特别值得一提。除了改名，道达尔对公司的组织架构也做出较大变动。近年来，中石化和中石油也进行了架构重组，将新能源部门跟传统的油气部门结合在一起。
据我们观察，这些公司的组织架构重组，基本分成三个维度展开：
1. 把低碳部门放到更重要的位置。很多低碳业务部门以及“碳捕获”（CCUS）这样的新能源部门，在过去只是上游或者下游的一个小部门。比如埃克森美孚这样的大公司，经历了架构重组后，新能源部门已经与上下游部门并列成为公司的第三大部门。有些公司则选择成立一个新能源子公司来领导和带动整个公司的转型进程。这样做的好处是，公司在资本市场会非常有吸引力，有能力获得更低的发债、更低的成本和更多的资本支持。还有公司通过上市来做大新能源业务，比如国际石油巨头Eni和Repsol，通过把新能源业务剥离出来上市的方法来实现新能源业务的扩张。
2. 改变上游。对很多石油公司而言，上游是最重要的部门，花钱最多，挣钱也最多。这种情况现在已经发生变化，许多公司已经开始在如何降低上游排放、如何优化上游组织架构方面动起了脑筋。例如，埃克森美孚砍掉了勘探部门。勘探部门以前是一家独立运营的公司，地位非常重要。如今类似的子公司和部门，几乎都被合并到埃克森美孚的上游业务中。如何把传统业务跟新能源业务结合起来？“碳捕获”业务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例子。“碳捕获”业务源自传统的上游业务，无论是二氧化碳的分离，还是二氧化碳的运输和储存，其业务类型与传统上游非常相似。目前有很多企业，比如壳牌，都在试图扩充并延伸传统上游业务的范畴，借此涉足新的能源领域。在这些公司看来，天然气很重要，但也只是一种过渡时期的低碳能源。未来的趋势肯定是天然气、传统能源和新能源结合在一起。
3. 针对技术和研发机构展开变革。很多公司都成立了专门的技术部门，这些部门的重要性在日益增加。大公司往往不会自己研发新能源技术，它们更乐意通过投资其他公司来获取技术。不过也有很多公司选择聚焦技术研发，我们把这种模式称为“集中化”。比如埃克森美孚，它的上下游研发原本是相互分开，但现在又新成立了一家研发公司负责新能源研发。这反映了埃克森美孚非常重视在实现低碳目标的过程中不断往业务中植入新能源技术。由此可见，技术研发已经高度渗透到很多大公司的上下游环节。
大型石油公司的投资方向
如何判断大公司未来的发展方向？一个很好的办法是看它们如何花钱。
石油公司在2022年赚到盆满钵满。曾经有新闻报道，美国总统拜登说，埃克森美孚赚的比上帝还多。的确，石油公司2022年的现金流非常充足，但它们并没有进一步扩大其在传统领域内的投入。
1、分红和股票回购
我们仔细分析了这些公司的分红和股票回购。在2020年油价下跌时，很多从事其他行业的公司都大幅缩减了分红。石油和天然气公司的分红对于股东而言吸引力巨大，因为分红意味着公司未来的发展能力。因此油气公司的分红不仅不减，在2022年和2023年还要增加分红。坦白说，油气公司现在的分红与过去没法比，不过可贵的是仍保持了持续增长的态势。
股票回购可以帮助股东增值。过去，石油公司回购股票的架势非常激进，埃克森美孚是最激进的一家。过去几年油价持续波动，石油公司的股票回购也基本处在停滞状态。预计在2023和2024年，石油公司的股票回购量会有大幅上涨，甚至可能回到2014年前的状态。根据媒体近期报道，埃克森美孚再次出台股票回购计划，预计其股票回购量在2024年前将达到500亿。由此可见，石油公司赚到了很多钱，只有一小部分投入生产，大多数都流向资本市场。
2、资本支出
在过去油价高企的时代，石油公司的资本支出可谓是节节攀升。这样的态势一直延续到2017年油价下跌时。2020年油价大幅下跌，进一步冲击了石油公司的资本支出计划。预计这些公司未来的资本支出会有缓慢上升，但不会恢复到疫情前的高度。
1)无论石油公司花钱多少，其产量并没有太大差异。最近几年，整个石油行业的生产成本大幅下降，效率也得到很大提升。因此在当前低水平资本支出的情况下，石油公司仍然可以维持其产量。
2) 虽然上游比较有吸引力，但石油公司的钱不会全部投入上游。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这些公司对未来发展的看法，相关资本支出也会保持比较谨慎。
石油公司的新能源投资策略
很多资本支出也会投向新能源或低碳领域，这一趋势越来越明显。在2021年油价较低时，石油公司砍掉了大量资本支出，唯独低碳和转型方面的支出没被砍。未来，这方面资本支出的比重会不断提升。
1、国际石油公司
我们判断，从2020-2026年，新能源领域的资本支出将快速提升。比如Repsol这样较为激进的公司，其新能源领域的资本支出涨幅可能达到45%左右。不同类型的公司有不同的资本支出策略。
1) 以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龙为代表的“美国派”。这些美国公司的资本支出将有所增加，但幅度不大，约为15%左右。
2) 以BP、Equinor和壳牌为代表的“欧洲派”。这些欧洲公司的资本支出将普遍提高20%-30%。
3) 以Repsol为代表的“极端派”。这些公司将新能源业务独立分离出来上市，把转型作为发展的卖点和契机。
这些企业把钱投向何处？不同的公司有不同的选择。很多公司将大量资本投向太阳能发电和新能源发电，比如BP、Enl、道达尔。雪佛龙和埃克森美孚这两家公司在新能源发电领域没有太大动作。无论资本投入风电还是太阳能，这些公司的资本投向都与其传统业务密切相关。比如埃克森美孚会在“碳捕捉”技术和生物质能技术上投入更多。这样的投资方向与其传统化石能源的公司背景有很大关联。
除了资本投入，很多石油公司也乐意通过并购的方式介入新能源领域。自2020年以来，越来越多的石油公司提出自己的“零碳战略”，其并购量也大幅提升。为了实现零碳目标，这些公司需要真金白银地掏钱做事，并购或许是助其实现目标的最快方法。
正所谓“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国际石油公司在新能源的各方面都会投入一些，投入不大但种类很多。这其中比较典型的是道达尔。过去20年里，道达尔不停地买，并购了各式各样的新能源和低碳公司，投入都不大但种类非常多。
最近几年，石油公司对新能源发电的兴趣越发浓厚，这方面的资产增长比较快，主要也是通过并购方式实现。生物能是2022年异军突起的并购种类。对能源公司而言，生物能不是一个新物种，它在过去的并购量并不高，2022年突然崛起。
关于生物能主要有三笔较大规模并购，分别来自于BP、雪佛龙和壳牌。这三笔大并购主要由北美公司发起，一定程度上推高了并购市场的热度。未来，这些国际石油公司为了尽快实现低碳化，花在并购上的钱会越来越多。
2、国家石油公司
国家石油公司与国际石油公司有很大区别，转型的态度也大为不同。公司是否只做油气业务？除了油气业务是否还涉足新能源和低碳领域？这些公司对碳排放的态度如何？这些公司拥有多少自主权？以上这些问题都会对国家石油公司的低碳战略产生实质性影响。比如，沙特阿美这样的公司就不会很快地转型为新能源公司。
国家的新能源战略也会影响国家石油公司的抉择。一家公司更注重减排还是更注重开发更多新能源项目，这与国家战略密切相关。比如中东的石油公司可能更注重减排。尼日利亚的石油公司则受限于技术能力，对外资公司依赖严重。因此无论是减排还是开发新能源，对这些公司而言可能都是相对遥远的目标。
总体来看，油气行业的公司都不同程度处在转型过程中，有些公司步伐激进，有些公司仍固守传统。国际石油公司转型更加积极。国家石油公司则有些积极，有些仍然在维护传统业务。
整理：文展春 | 编辑：王贤青 白尧
